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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非黑白·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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鄴城,洛神樓。

青天白日之下,青樓一般生意稀少,會來的不是不要家了就是快沒家了,不是家裏錢多的不用顧及旁人看法,就是本身荒誕至極對於別人的看法嗤之以鼻。

而武林盟主肖斷水大俠顯然不是前列也不是後列,一個十分特殊又莫名其妙的存在。

說他莫名其妙主要是對於青樓中女子而言的,據她們小道消息,肖盟主連著數月只點花魁汜水,而其他女人,他看都不看一眼。更奇怪的是,他似乎……也並沒有男人對女人的綺麗想法,每天來,也就是讓堂堂花魁給他彈琴……

這對於見慣了表面上正人君子,背地裏衣冠禽獸的諸多姑娘們而言,實在是一樁奇談。

所以她們每日除了接待客人,私下裏都開了賭局,就賭這肖盟主何時守不住一顆神仙心,褪了清心寡欲的皮囊,化身猛虎,撲食花魁。

肖斷水一如既往地走入洛神樓,鴇兒笑得滿臉褶子,問都不問,便領著人走上三樓汜水房間。

樓下一群鶯鶯燕燕嘰嘰喳喳,多是推搡今日又叫哪家女婢去一探消息。鴇兒下來,見著這些人不思進取,整日沈迷賭博,吼了一聲:“都不用吃飯了?銀子自己往你們肚兜裏鉆?”

眾人一哄而散,又總有幾個不甘心地扭頭瞧瞧樓上,想知道什麽個情況。

花魁汜水的房中,清淡樸素,雅致清靜。

肖斷水坐在汜水的對面,一手支頤,眼簾半耷下,臉上依舊沈寂無聲,一如這十多年的每一日一樣,總是散發著無處不在的嚴肅威儀。

一身白衣的汜水,頭戴鳳尾花簪,額上是一花鈿,似雨滴,她的容貌精致又清晰,濃妝不艷俗,淡妝不清寡,真真是如何都美的一個美人。

美人不知第幾次打量對面這個男人,她知道這個男人年輕的時候不是這樣的沈寂肅穆。

年輕時候的肖斷水愛笑,渾身充滿了朝陽的氣息,叫人覺得溫暖又可靠,不用擔心在他的面前舉止失禮,因為這個人面相便是極寬容的。

卻不知道什麽時候起,朝陽之氣從他身上散去,轉而附身的是日暮最後一刻的沈重,仿佛他的時間就停在了那沈重的一刻,再也不會運轉。

“不知肖盟主今日想聽哪首曲子?”汜水笑顏如花。

肖斷水擡起眼皮,目中滄桑似海,定定地落在汜水身上的視線如同一塊巨鐵布,壓得人喘不過氣。

“還是那一首。”他低沈的聲音說道。

汜水抿唇笑了笑,續而點頭稱是,雙手放於琴弦上,琴頭琴尾各自放了一爐三足鼎,小鼎內升起裊裊香煙,如水的姿態,好似要直入天宮。

琴音隨著香煙而起,悠遠靈動,這是一首輕快的曲子,先是小溪潺潺流水,後是滂沱瀑布飛流直下,再又轉換為細雨綿綿,春風柳意,結尾是入夜的星辰靜布,兩盞杯一碰又一飲一放。

汜水沒有停止地反覆彈,因為就算她停了,肖斷水還是會叫她接著彈的。這首曲子沒有名字,據說是譜曲之人沒來得及為它書下名字便死了。

肖斷水的視線一直定在汜水的身上,那一身的白衣勝雪,額上雨滴花鈿,發間鳳尾花簪,這周身縈繞的曲子,全部……全部都是她。

“你叫什麽名字?”肖斷水依舊怔忪著,不似清醒的發問。

“小女汜水,不是已經告訴過肖大俠了嗎?”汜水並未擡頭,微笑著回應。

“哪兩個字?“

琴音停,肖斷水似乎不快,皺起了眉。

而汜水毫無懼色,緩緩擡眸對上他,輕啟朱唇卻沒有回答他,反而另開一題道:“汜水,斷水,抽刀斷水水更流,肖大俠與小女的名字淵源頗深,只是不知道小女這抹水流會不會斷在大俠的刀下了。“

汜水笑聲淺淺,肖斷水眉心更深。

“我不用刀的……“肖斷水念的聲音艱難,好似每一個字都不是從喉間蹦出,而是撕開血肉,掙開白骨,從腦顱記憶深處而出。

白衣勝雪的女子,額上花鈿雨滴一點,如墨黑發間一根鳳尾花簪,迎風撫琴後,女子緩緩念起少年的名字:“斷水斷水……抽刀斷水水更流,我名伺水,你叫斷水……”她擡眸看他,那一抹笑,至今難忘,“肖斷水,你說哪日我這抹水流,是否就要斷在你的刀下呢?”

“我用劍不用刀,就算你想斷在我的刀下,我也不依的。”少年一身藍色錦衣,風起的時候,他的發飛向她,她的發飛向他,莫名其妙就那麽糾纏上。

二人微楞,盯著那天意糾纏的結發紅著臉笑,心裏既是忐忑又是喜悅。

肖盟主閉上了眼,松了眉心的結,沈沈地說道:“汜水,你是何人派來的?”

他的聲音有氣無力,根本沒有任何脅迫的能力,汜水手在琴上一撫,說道:“小女本便是洛神樓花魁,一直都在樓中,怎會是誰派來的,明明便是肖盟主自個兒來尋的小女,怎變成小女尋的盟主了?”

“聽人說你以前不著白衣,喜穿紅衣。”肖斷水聲音依舊如故,整個人的沈暮之色在無聲地散去。

“偶然一穿,甚是滿意,此後便著了。”汜水擡擡袖,看了眼自己的雪白衣袖。

“你以前也不愛鳳尾花簪,聽說你喜歡金雀步搖。”

“金雀步搖甚是吵鬧,走路都不能安生,如此便換了。”

“你以前的客人還說,你的花鈿從來都是牡丹,你說那樣大氣富貴的花才襯得上你花魁的身份。”

“人總是會變的,不會變的那便是石頭不是人了,肖盟主不也從颯爽風姿的少年變成了如今肅穆沈寂的武林盟主嗎?”

肖斷水睜開了眼,對於汜水的放肆言辭,非但不怒,反而帶著一絲怨悔的顏色問道:“她……還好嗎?”

“肖盟主問誰?無名無姓,汜水怎知盟主欲問何人?”

“你們教主對她好嗎?”肖斷水目中空洞無神,還是這麽沒頭沒尾地問。

汜水怔了怔,忽而又是一笑,十指纖纖又重新放在琴弦上:“汜水青樓女子不懂肖盟主的江湖恩怨,還是再給盟主彈彈曲子,聽曲……思人吧。”

肖斷水不再說話,她若是想要折磨他,便折磨好了,十七年過去,本來兩不相欠,可誰叫他就是放不下呢?

當年她能負了他,離他而去,如今她為何又要叫個人來折磨他,他氣過惱過,可短短的數月竟將這些恨怨都自行消化,簡直可笑。

五指張開蓋在臉上,肖盟主在自己的掌下閉目苦笑,這麽多年了,他放不下,放不下……

天武峰下的拾來客棧,來往多是江湖中人,只要有點名氣的人,一走進來準能被幾人認出。

而今日名氣大的人還真多,不止有鐵掌無禮石有力,蘄州雲鏡,還有肖盟主夫人褚婉晴,更有繚繞坊坊主褚斷容。

而這四位都不是最叫人驚奇的,最叫人驚奇的是此刻繚繞坊坊主褚斷容劍尖所指之人——神木門少主,蕭艷艷。

說起神木門,眾人第一個想起的必定是十七年前的那一場正邪之戰,正道死傷慘重,過了兩年的休息才能重新舉辦武林大會,選舉武林盟主。

當時那一戰,九護法,二聖者,所向披靡,幾乎可謂戰無不勝。所幸最後,上任神木門教主伺燃重傷時被肖盟主的夫人褚婉晴女俠所殺,這才使得神木門一時之間群龍無首,敗在正派手下。

一十七年,不再為禍江湖。

而如今……

“蕭艷艷,蕭瑟的蕭,艷麗的艷,妖教神木門教主伺火之女。你說你為何跑到我中原腹地,潛入天武山莊,殺害少林方丈釋雀?”

繚繞坊現任坊主褚斷容,肖盟主之妻褚婉晴的師妹,她的身後跟著一眾繚繞坊女弟子,站在拾來客棧的門口,紛紛拔劍指向蕭艷艷,神色凝如霜雪。

褚婉晴後退了一步,說話時徐徐朝著周圍眾多武林人士看去:“我兒憶水前段時間跟著雲鏡世侄一路搜查釋雀方丈死因真相。近日回到天下閣,與我提及雲鏡世侄身邊有一位武藝高強且見多識廣的護衛,只不過所用武功招式從未見過,而所知又多是神木門中秘辛。婉晴不才,武藝雖不入高手之列,可卻識得天下各門各派的武功招數,便讓憶水模仿了幾招。一看之下,婉晴大為震驚。”

她一凝眉,人已經站到了師妹褚斷容身旁,目光投向依舊坐著不動的蕭艷艷:“那招式並非我中原武林正派所用,而是出自妖教神木門的——雷霆八式。”

褚婉晴話音剛落,一片嘩然升起,那些本對蕭艷艷好奇的人,此刻眼神裏都摻雜了玻璃渣子,仿佛能把眼睛裏看的人紮得血肉模糊。

“在場諸位若有十七年前之事的目證者便必定有所了解,神木門曾經的二聖之一伺水妖女在十七年前曾假用孤苦女子的身份與我與斷水結識。我們當時視她為至交,卻不想那妖女在武林大會上竟害死嘯天山莊莊主徐嘯天,至使嘯天山莊後繼無人,如今滿門雕敝。不巧,那一段相識中,婉晴有幸見識過神木門雷霆八式,因其招式古怪又與中原武林的武功相差甚遠,至今記憶猶新。所以我兒憶水模仿的那幾招幾式,婉晴才能一眼便認出,就是神木門的雷霆八式。”

褚婉晴話音一落,拾來客棧陷入了短暫的無聲。

蕭艷艷垂著眸,手上還握著那杯,指尖無意識地在杯沿摩挲著,無聲一笑。

繚繞坊坊主褚斷容見此,神色一凝,沖著蕭艷艷便喊道:“妖女,自從師姐懷疑你的身份開始,我繚繞坊便幾番查證,終於查出你便是數月前只身離開神木門的蕭艷艷,妖教教主伺火之女。你還有何話可說?為何殺害少林方丈釋雀?”

隨後,陸續有人憤然而立,沖著蕭艷艷的方向叫殺道:“我記得那年的事,妖教妖女,人人得而誅之。不管你這次來我中原武林想要做什麽,都叫你有來無回!”砰一聲是重劍拍在桌上。

“殺了她,之前的伺水妖女害的我中原武林休息兩年都不能恢覆元氣,如今這個蕭艷艷也必定是來禍害我中原武林的,殺了她!”啪一聲是鐵鞭甩在地上的聲音。

“對,沒錯,少林方丈必定是她所殺,不管她用了什麽手段,只要殺了她,便能為釋雀方丈報仇雪恨!殺了她,如此妖女,人人得而誅之!”轟轟隆隆,已經無法分辨都是什麽東西發出的聲音。

……

亂糟糟,一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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